(1)
2016年7月15 蒙城 出发
小时候,背唐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仰起脸问:什么是高堂?
……自从懂得高堂是父母的代称,黄河便与我有了血脉关系。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这首歌,沸腾着同仇敌忾的家国情怀,伴着黄河壶口瀑布的滔天巨浪,注入进我青春的胸膛。
忘不了第一次邂逅黄河。卧铺车厢,夜不敢眠。眼看要到郑州了我问列车员:怎么没看见黄河?
答:刚过的那座桥就是黄河大桥。
“可没有水呀?”
“断流了”,她淡淡地说。
那年,当我在干枯的河道上骑马,我为黄河而痛……
后来我走了,走得很远,远到黄河入海,海又入洋……而我,漂泊在洋的彼岸。
可是,我从没有忘记过“君不见”,也从没有忘记过“风在吼”。黄河,依旧在胸中澎湃……
从没跟尹灵社长提起过我的黄河情结。
也许,同为性情中人;也许,十年已形成默契,当她获邀参加“黄河万里行”,便做出个大胆的决定,向主办方申请,我们俩同行!过去10年间,我俩很少一起出差,因为事情很多,报社里总要有人负责现场。这次她忽然决定我们俩同去“黄河万里行”,除了性情使然,我理解她是觉得机会难得,怕有遗憾,我怎能不心存感激?
不敢声张,生怕渺茫。
当一锤定音,成了!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毕竟年纪大了,不能拖大家后腿!不能给领导找麻烦!我开始吃补药、扎针灸、减肥、锻炼,包括突击采访,为未来的一个半月的“空中办报”紧锣密鼓做准备。
辛苦吗?辛苦!
值得吗?值得!
(2)
7月17日 抵达西宁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睡觉,编辑、写稿……
特意选了最晚的航班去西宁,为的是能有点时间回北京家中看一眼娘亲。
忍见90岁高堂泪眼汪汪,无暇话家常……只拉着我问要不要这、要不要那……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妈妈明白,虽是盼星星盼月亮般把女儿盼回,但我必须要去朝拜另一位母亲。
妈妈的叮嘱几十年如一日:注意身体,完成任务!
16日后半夜,或者说17日凌晨抵达西宁,三点入睡,6点半起身,加入大部队。
今天的安排是青海湖、原子城、王洛宾博物馆。
原子城,位于青海湖边,是中国第一个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制基地。在许许多多感人的故事当中,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让我心如刀割。这个名字是郭永怀。
郭永怀是中国核武器研究的最初的三大支柱之一,他当时担任九院院长。九院的首要任务就是在一无图纸,二无资料的情况下,迅速掌握原子弹的构造原理,开展原子弹的理论探索和研制工作,郭永怀既是一线科学家,又是科研活动的组织者。1968年12月5日,在青海基地呆了两个多月的郭永怀,在第一颗导弹热核武器的发射试验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他当即乘飞机赶回北京,不料飞机在离地面400多米处失事……人们在辨认遗体时发现,他和自己的警卫员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们费力地将他二人分开后发现,郭永怀的那只装有绝密资料的公文包竟然安然无损地夹在他们的胸前……听讲解员说到这里,我热泪上涌,几乎失声……
此时写着这段文字,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
想起前些年网上有人质疑邱少云,理由之一就是说从医学角度分析,由于人对突如其来的剧痛会产生反射动作,大脑是根本无法下达忍耐的指令的,因此邱少云在遭燃烧弹击中后,应该是立即进入昏迷状态无法动弹,最后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烧死的,而不可能是“忍痛坚持”。
这是又一个打破“医学常规”的证明。郭永怀烈士当烈火焚身、剧痛突来的第一个反射动作,是给自己下达了死也要保住国家机密的指令。在除了肉身别无他物的情况下,他毅然选择了自己和警卫员的身体。
我是一个天生怕疼的人。
想象着他们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忍受着怎样的非人煎熬……
想象着他们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把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
想象着我们的原子弹就是这些烈士用理想和身躯托起!
我怎能不感动?!
郭永怀,又一个永远铭记的名字。
(3)
7月18日,去玉树
上午参观塔尔寺,下午飞往玉树。
玉树街头,红旗招展,气象万千;迎客松下,“大象、猴子、白兔和小鸟”的四兽图雕像,配合着一块书写“民族大团结”的巨石。藏族干部们都热情朴实,汉语很棒。藏族姑娘们都十分漂亮。吃饭时和我们一桌的藏族干部叫“活泼”,是他上小学时老师给起的名字,“我小时候很淘气……”,黝黑的面庞上,一双会笑的大眼睛闪烁着真诚和善良。
在众多标语中,注意到“精准扶贫,精准发力”这一新提法,感觉“精准”二字用得好。
欢迎仪式后我们住进旅馆。我和社长一间,男女共用的厕所在走廊的另一端。当地的条件就是如此,他们已经拿出全部最好的来招待我们。
头痛欲裂。两个藏族女医生送来氧气袋。我问:我带着安定片,吃两粒入睡?她们说,不要,那个副作用大,还是吸一点氧吧,五分钟就行……
这时已过半夜,她们要走好几家旅店,如此挨门关照,令人感到温暖。
不敢多吸,怕明日更难。
(4)
7月19日,黄河源
4点便醒,吸氧只能减轻头痛,但无助于翻江倒海的肠胃。
把垃圾桶拉到床头,连喝口水都往上翻……
若干年前去拉萨,第一天的高反是两腿酸痛。这次,莫非是年纪大了?昨晚是头疼,今早是恶心……
心中默念: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不让吃东西,不吃便是,不让喝东西,不喝又何妨?稳住、稳住……看见过黄河的人很多,但看见过黄河母亲出生地的又有几人?也许今生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能趴下!
土路上颠簸六个小时,进入了可可西里。沿途看到了藏野驴、金雕、黄羊等野生动物。快到目的地时,成群的康巴汉子骑着烈马,身穿藏袍,手持彩旗,向我们的车队欢呼致意,场面感人。
下午,黄河万里行启动仪式过后,我们差一点儿没去成源头。
因为面包车上不去,有人建议放弃。我和尹灵不约而同站起来,坚定表态:“我们一路狂奔就为看黄河源……”
在我们的坚持和中新社青海分社胡社长的帮助下,愿望达成!
“黄河母亲,不孝女儿看您来了”……我好几次幻想着自己匍匐在地,用婴儿般的贪婪去吸吮母亲河的源头,每次都满眶热泪……
今天是个节日,人很多。众目睽睽下,忍住没做出任何出格举动,内心依然。
我相信,儿的心意母亲总是知道的。
(5)
难忘之夜
今天最感人的一幕发生在夜晚十点左右。
我是在睡梦中被剧烈的颠簸震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我们的面包车在路基下倾斜着,领队小胡高喊:开门,都下车!
我赶紧叫醒尹灵,意识到必须赶紧下去,减轻车的重量,以免车在沼泽地越陷越深。
我们先是尝试把车板正,但适得其反。
我估计今夜怕是要在这寒冷的无人区度过了。不怕,我穿着毛衣、两件薄羽绒服,我还有巧克力和饮用水……
路过的车辆都停住了,人们纷纷下路基来帮忙。在车灯的照明下,有黑衣武警,还有红衣僧人。
大家找来石头,“一、二、三……”齐声喊,抬一下,垫一些。
车倒是正了,可如何把一辆17人座的面包车抬上路面?
要是在城市,只需打个电话叫救援……
不知道是谁想出的主意,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几条哈达,大家把哈达结成了两条绳子,20多人在前边拉,还有人在后面推。
“一、二、三,一、二、三”……人多力量大,大伙儿硬是把车从泥沼中拉出来,又向前拉了几百米,最后沿着一个缓坡回到了路基。
我看到,威武的武警官兵一边指挥,一边奋力,总是抢在关键点;我看到,年轻的喇嘛们或是拉绳,或是推车,他们穿得很少,有的还光着胳膊……
我听见,不管是沿黄九省来的客人,还是当地的武警和僧人;不管是藏民,还是汉民,今夜,大家都说着同样的语言,都发出同样的呐喊:
“一二三、一二三……”
“加快跑,不要停……”
路上的人们也齐声高喊:“加油、加油……”
这发自肺腑的心声连成一片,这群体激情将原本空气稀薄的夜晚点燃。
我忘了这里是4600米的高原,我忘了刚才我还举步维艰。先是帮着推车,被领队“勒令”退出后,赶紧掏出相机,在泥泞中吃力追赶不能停下的人群……
谁说这里是无人区?
因为有人,才能化险为夷!
当胜利的欢呼响起来,激动和感恩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我在喧闹中纵情放声,把热泪洒进这片纯净的土地。
我仰望星空,请它们记住今晚这可歌可泣的一幕,我甚至有点庆幸发生了这场车祸,它让我再次确认:不分民族,我们都是黄河的儿女;相互帮助,因为我们是骨肉相连的兄弟。
文/加拿大七天传媒胡宪